2017年7月7日 星期五

能不能活得深刻一點?

      很多人一輩子活在淺顯(不需費力學習就可以感受到)的情感、思想與價值裡,從來沒有機會(也不曾用心)認識較深刻一點的情感、思想與人生價值。如果一個國家各領域、各階層的決策者都如此,這個國家是否還適合養育子女,就成了問題。
      經濟不發達與產業的困境都還可以忍耐,情感、思想、人生觀與文化素養的淺薄卻可能讓許多人枉費一生地活成「沐猴而冠」。

一、從上救起
      基於英國的留學經驗和網路上對各國的觀察,我相信每個國家都有一大堆人(譬如說 50%~90%)只在乎當下的快樂,以及膚淺的快感(不需費力學習就可以感受到的快樂),而不在乎提升自己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素養的深刻度。
      經濟政策要「從下救起」:政府只需要設法提升底層的收入就好了,不需要去管有錢人賺多少。
      但是文化政策只能「從上救起」:不願意費心去學習感受深層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的人,別人是不可能幫他忙的。
      問題是,如果一個社會(國家)最願意學習的10%人也沒以機會認識較深刻的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呢?
      每次看博客來的暢銷書排行榜,媒體吹捧出來的「大師」、「教父」,以及網路上較具影響力的言論或作者,就會擔心:「在這樣的環境下,年輕人的情感、思想與人生觀到底能得到什麼樣的啟發與深度?」
      當年輕人在計較要如何教台灣史的時候,我更擔心的卻是這些台灣史裡摻和了多少特定黨派、政治立場的意識形態洗腦,以及這些發展方向是要把台灣文化變得更深刻或更庸俗、鄙野?

二、破碎的世界
      有人這麼說過:「台灣的男人追求成就,女人追求成長。」這句話似乎有那麼一點點道理,至少我在成長團體裡是很難看到男性的成員。
      但是女性在成長團體裡真的是在追求成長嗎?很多成長團體都溫馨到幾乎要變成「情感團體」了(或者是10%的成長團體+90%情感團體)。
      男人忙賺錢與事業成就,女人忙家庭與姊妹淘感情;大家有點多餘的心力,就追求一下小確幸;如果偶而還有餘力關心一下社會,那就真是少於 1%的極少數了。
      當成年人如此過活時,他們有什麼機會認識較深刻的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呢?當成年人如此過活時,他們的下一代有什麼機會認識較深刻的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呢?
      有了手機之後,人的心靈更是被眼花撩亂的資訊淹沒了。許多留學生或在異國就業、生根的人會寫一些需要想一想才能下筆的文章,卻又怕點閱率太低所以得把文章寫得「易讀、易懂」;結果,我們自以為有比過去更寬廣的國際視野,卻沒警覺到我們只有資訊的擴張,而罕有思想深度的提升;我們有許多「茶餘飯後談笑之助」,卻往往在跳出一個意識形態之後又掉入另一個意識形態裡。
      一個年輕人憂心忡忡地來拜訪我,談及他的學習過程「資訊碎片化,看不到這個世界任何角落的完整圖像」。
      還有一個網路上頗有名氣的作家告訴我:「我們這個世代本來就是在碎片化的資訊世界裡長大的,我們早已知道該如何在這樣的世界裡成長。」Really?我以為人士必須要先看過完整的圖像,才能據此經驗去摸索如何用碎片拼湊完整圖像;如果在學習過程中不曾看過任何完整圖像,就沒有能力從碎片拼湊完整圖像(夏蟲不可與言冰)。
      如果年輕世代從懂事的時候就一直活在「只有資訊碎片,而無完整世界圖像」的生活裡,他們能有什麼機會去認識較深刻的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呢?

三、不太一樣的世代(與學習環境)
      我們那個世代在當學生的時候,「中西文化之比較」吸引了許多年輕人的關心,坊間充斥此類書籍,我所屬的社團裡整天在辯論這個話題。
      深綠的學者曾經想用「台灣文化的主體性」這個話題取代「中西文化之比較」,我總覺得是政治的思考凌駕文化的實質。
      「中西文化之比較」實質上幾乎就是「東西文化之比較」或「歐亞文化之比較」,它的議論重點是兩種核心價值(兩種世界觀、兩種方法論,以及傳統與現代化)的差異和取捨(或融合),是文化問題,跟政治的關係有很遠的距離(頂多也只不過是一種文化面向上的「殖民與後殖民」問題而已),沒必要馬上就把它跟國家(族群)認同畫上等號。
      換個淺顯的方式說吧,日本至今仍然有「和洋文化之比較」,以及「傳統與現代化的論戰」。譬如,小泉和安倍的經濟改革裡都有市場自由化的影子,但是也都被老一輩(既得利益者)質疑為「用歐美的模式硬套到日本的社會」——請試著想想,日本的黑船事件距今已經 164年,日本社會也已經歷過「脫亞入歐」的無數努力和美國的託管,甚至曾經在 1980年代威脅過美國的經濟與產業,卻至今仍舊無法徹底擺脫「和洋論戰」的價值衝突問題。
      台灣是要在東西文化激盪下尋找屬於自己最好的出路與定位?還是要像新加坡那樣竭盡全力地發展西方的經濟與社會組織架構,而任由非西方文化的質素如在野的蔓藤般自生自滅?
      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那思索與論證的過程(深度與用力的程度)——思索與論證的過程會打開我們心靈的深度與廣度,任何種類的答案都反而會立即扼殺我們探索與開拓的潛力而把我們封閉在特定的意識形態裡。

四、國族認同與文化視野
      年輕的世代比我們那個世代花更多的時間和激情在「台灣」這個圖騰(意識形態)裡,卻也同時花更少的時間在思索東方與西方的文化(核心價值、世界觀、方法論)衝突和融合。
      豐富(而破碎)的國際資訊讓年輕世代似乎有比我們更寬廣的國際視野,但是他們真的因而擁有更深刻的情感、思想、價值觀與文化嗎?
      網路上不時有許多青年世代的言論領袖大談「有廣度而沒有深度」的浮淺言論,甚至因為欠缺理論與思考深度而似是而非,然而他們所獲得的掌聲經常(幾乎「總是」)遠遠勝過深思的言論。
      看著這樣的現象越來越普遍,我更加感受到「從上救起」的迫切性。
      如果不可能去救最不用心的那90%~99%(甚至99.9%~99.99%),那麼至少要想辦法趕快去搶救那最用心的 0.01%~1%。
      從「荒謬感與虛無主義」開始的一系列文章,反應的就是這一種焦慮。而這一種焦慮早已存在,它也是我開闢「彭明輝的人文網誌」的主要動力之一。

五、網路書院
      2016年十月份開始曾經誤以為我身邊有足夠的社會資源可以去創辦「願景會社」或「書院」,衝刺了幾個月之後發現實際的可用資源遠比我估算的少太多,於是回頭先把「研究所完全求生手冊」這本寫到一半的書給寫完。
      過去這四個月來嘗試過幾個新書的寫作計畫,都因為出版市場似乎很難支撐有深度的書(會讓出版社賠錢),因而擱淺。
      從「荒謬感與虛無主義」開始的這一系列文章,是在嘗試建立「網路書院」,希望藉此讓那些還願意思索深刻問題的年輕人有一個提供刺激與深度思考的地方。
      至於成敗與持續問題,今日言之尚早。邊走邊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