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

研究生必讀=職場、家庭、婚姻、人生必讀

      你想學會創新或批性思考嗎?那麼,研究生該具備的能力就是你想要的能力。
      在職場、家庭、婚姻、親子與其他人生情境裡,你會不會碰到重大的事件,必須找到完整而可靠的答案?那麼,研究生該具備的能力就是你想要的能力。
      你想跳出所有政黨、族群、教派、媒體、商業、文化、民俗等的詐騙、偏見、洗腦與意識形態嗎?你相信這是公民基本素養嗎?如果是,那麼,研究生該具備的能力也是你應該要設法培養的能力。
      研究生該具備的能力跟那一種人無關嗎?如果想不出來,那麼「研究生必讀=認真的人必讀」。
      人生需要那麼辛苦嗎?我試著舉幾個例子供你參考。

一、醫師怎麼對你那麼好?
      每個人一生裡都要做出好幾次關於醫療選擇的重大決定,卻又經常陷入資訊不足且左右為難的困境。
      如果你的親人年邁或體弱,家又住在新竹或高雄,有必要長途跋涉去台大就醫嗎?——光是從急診室排隊排到病房(或單人房),往往就要一兩個禮拜,住院期間人力的調度跟後勤得支援更是龐大的工程,往往一個人住院,全家有一半跟著病倒。
      就算到了台大,醫療過程醫師經常會請病患或家屬做許多的決定:要不要在呼吸道插管?要不要氣切?要不要插鼻胃管?要不要考慮經皮內視鏡胃造口術(PEG)?你如果不小心做錯決定,就有可能像前衛生署副署長蕭美玲那樣永遠遺憾:「父親(第二次插管)醒來後,瞪著大眼、生氣的眼神,似乎在怪我:『為何不遵照我的話?』看到父親痛苦的表情,我知道我做錯事了,至今這件事仍一直糾纏著我,三不五時父親痛苦的表情仍會在腦海浮現。
      如果你上網去查報紙、網頁或健康雜誌的相關報導,往往都是資訊不完整且分歧或矛盾,而結論則是「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無法一概而論;家屬和病患必須考慮自己的經濟、心理和各種身體因素來作決定,才不會後悔。」看完後常常還是無所適從。
      十年前我父親罹患肺腺癌,一發現就是末期,而且年事已高;但是他表示要忍受痛苦爭取所有可能的治療,以便盡量陪著我母親。我陪著他走過將近三年的路,一路上自己上網閱讀許多中英文的相關文章、報導,甚至於醫學論文,一路上仔細解釋各種現況、未來的可能發展給日日憂心如焚的媽媽聽,也在爸爸探詢時進行必要的解釋。最後,在爸爸體力無法支持長途搭車去台大的痛苦時,我建議他接受在家緩和醫療。
      父親過世沒多久,校內一位教授來問我肺腺癌的相關資訊,因為他父親也罹患肺腺癌,持續地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做出許多慌亂的醫療決定,以致疲累不堪且很擔心自己的決定是不是一錯再錯。我詳細解說許久後,他了解了,卻滿臉疑惑地問我:「你父親原本在那裡治療?」「台大。」「我爸也在台大治療,為什麼你知道這麼多,而我的醫師卻幾乎什麼都沒講清楚?」
      你找個機會在剛吃過中飯的時候去台大門診間外面看看,很多熱門的醫師不到 9:00就進診間,下午 2:00還沒離開,也還沒吃午飯(我父親的醫師每次都這樣)。你想想,他們有時間跟你詳細解釋嗎?更何況醫療過程有許多的不確定性,解釋過程難免牽涉到許多專業術語和專業知識背景,醫師要如何跟病患或家屬解釋?
      為了讓醫師可以用最簡短的術語和時間向我解釋病程進展與用藥原則等,我自己門診前都先閱讀過大量資訊,預測數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了解關鍵的資訊;門診時我會站在醫師後面跟著看斷層掃描,並扼要提問,沒聽懂的術語硬背下來回家上網查;醫師有醫囑時也一樣,盡可能用術語問最關鍵的問題,聽不懂的背起來回家查索網路資訊。後來,醫師發現我很用功,也聽得懂許多簡潔的解釋,就讓我跟他帶的醫學院研究生一起聽他講解,最後扼要提示病程發展,讓我回家去跟爸媽慢慢溝通、講解——我變成他的「醫病關係小助手」。    
      你可以從台大醫師獲得多少醫療資訊,不是看你跟他有多好,而是看你的醫療知識有多完備,有多好教。
      我父親在台大就醫時,為了減輕他的痛苦,我主動跟醫師詢問可不可以先用標靶藥物愛瑞莎;愛瑞莎先是有效,繼而失敗,考慮到要長期抗戰,耗費巨資會讓爸爸不捨,我就接受醫師建議:改採化療,循健保給付的療程,到最後再用健保不給付的最新標靶藥物(一年超過一百萬)。等到父親體力已無法忍受新竹台北的奔波後,我又徵得父、母親同意,接洽新竹馬偕的居家安寧療護(不需要去醫院)。
      同樣一種病,可以有多少種醫療選擇,不盡然是取決於醫師的決定,而有一部分是看你事前準備了多充足的醫療資訊,以及懂不懂得在適當時機主動問醫師其可行性。
      校內這位同事埋怨他們家所獲得的醫療服務和醫療資訊遠比我們家少,問題是:在健保費這麼便宜而醫師工作負擔如此沈重的事實下,我們(病患及家屬)就只能靠自己去取得必要的資訊。不是嗎?

二、只有研究生需要學研究方法?
      如果你知道研究(research)的目的和方法,就會知道:每一個認真想要扮演好職場、家庭、婚姻、親子角色的人都需要學會研究方法;而且,研究的第一步就是用最短的時間找到所有可供參考的既有答案(在21世紀,這就叫做「文獻回顧 4.0」)。
      研究的目的是為一個撲朔迷離的謎題找可靠的答案(sound answer to a question)或者為一個惱人的問題找有效的解決方案(effective solution for a problem)——前者是基礎研究的典型,後者是應用研究的典型。
      假如這個謎題(問題)已有現成的答案(解決方案),你不該閉門造車地從頭研究起(start from scratch),而應該先研究現成的答案(解決方案)。
      如果你看不出現成的答案(解決方案)有何疑點或需要改進的地方,就接受它而不需要再研究下去;如果你看出現成的答案(解決方案)有疑點或需要改進的地方,就以前人的研究為基礎,再針對這些疑點或缺點研究改進的方法,而不需要浪費力氣在不需要改進的地方(re-invent the wheel),或者漫無頭緒地亂想。
      所以,研究的標準步驟是:(1)先從文獻回顧取得前人的智慧,(2)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再往前邁進一大步或一小步。
      很多人都說:念研究所是為了要學習研究(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是,很多念過碩博士的人都誤以為解決問題(和創新)是完全靠自己的聰明。
      如果每一個世代的人解決問題時都只靠自己的聰明(而沒用到前人的智慧),人類是很難進步的。這種無效率的方式,在中文叫「閉門造車」,英文叫「reinvent the wheel」(漫畫版較傳神)。
      牛頓的方式是:「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完整原意見 [註 1])
      牛頓的萬有引力則是以伽利略的自由落體定律和刻卜勒的天體橢圓軌道運動定律為基礎,加以整合成一個理論體系。所以,就物理學的發展史而言,牛頓確實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才能夠比前面的巨人看得更遠。
      但是,你不能小看文獻回顧的重要性:只要你掌握到比前人更完整的文獻,就有機會突破前人難以克服的障礙(而不需要比前人更聰明)。美蘇太空競賽就是一個重要的教訓。

三、美蘇太空競賽的教訓(節錄自《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
      太空競賽的勝負攸關一個國家發射間諜衛星和長程核子導向飛彈的能力,因此美國率先在1955年宣布太空計畫,預定要在兩年內發射第一枚人造衛星。蘇聯馬上跟進,但是卻在兩年後先馳得點,完成衛星的軌道運行;而晚兩個月發射的美國的火箭卻在全國矚目中爆炸,使蘇聯贏得了第一回合的勝利。隨後,蘇聯太空人又在1961年完成軌道任務後安全返航,創下入類太空旅行的第一個紀錄,再次打敗美國。
      為了抗衡蘇聯太空科技的潛在威脅,甘迺迪總統爭取到國會的支持,宣布要以比蘇聯多一倍的預算加速太空科技的發展。雖然許多美國人已經對太空總署的能力嚴重欠缺信心,阿波羅十一號卻出乎意料地在1969年登陸月球,終於讓美國超越蘇聯。
       根據後來的研究和評估,居功厥偉的是科技人員文獻回顧能力的巨幅提升,而幕後英雄則是圖書館界對學術文獻的索引編撰有了突破性的發展,使得跨科系、跨領域的知識流通變得很方便——如果只是盲目地增加人員和經費,美國不可能後來居上。
      其實,美國贏得太空競賽所需要的許多理論和技術,都早已存在於美國的學術刊物裡。但是負責太空計畫的人並不知道這些理論和技術的存在,而擁有這些理論和技術的人則不知道太空計畫裡需要該理論和技術。
      譬如說,美蘇兩國科學家都想要知道如何計算出最省燃料的軌道飛行策略。為了達成這個任務,蘇聯一群最頂尖的數學家在 1958 年破解了這個問題,並且在1961年將研究結果集結成書(這就是後來「最佳控制理論」的起源)。
      其實,美國的數學家麥克夏恩(Edward J. McShane)早在 1939年就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並且發表在一個跟太空計畫無關的純數學領域裡;但是太空科學家都不知道這個理論的存在,而知道該定理的數學家則從來沒去想過它的實際用途——1960年代以前的學術界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島,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鮮少知道其他領域的研究與成果。此外,當時圖書館的目錄與索引(index)是以書本(或整本期刊)為單位,而沒有針對已發表的學術期刊論文編撰目錄、摘要或索引(index)。由於這兩項缺失,學術界的許多智慧都被淹沒在黑暗的角落裡,乏人問津。
       為了促進既有知識的流通與應用,美國太空科學學會從1961年起開始出版學術期刊索引摘要《國際太空摘要》(International Aerospace Abstract),它的覆蓋範圍包括全世界跟航空與太空科技有關的期刊、專業雜誌、學術會議論文、學術會議論文集(proceedings)、學術文獻的翻譯,以及學位論文,讓這些文獻以摘要的形式出現,以便於查索與流通。此外,美國太空總署(NASA)在1963年開始出版期刊《太空科學與技術報告》(Scientific and Technical Aerospace Reports),它實際上是引文索引(citation index),把過去一個月以來被引述過的全球政府研究報告、專利,以及學位論文整理成摘要,以促進既有知識的流通。
      這些學術論文的摘要和索引將大量過去累積的科學與技術文獻攤在陽光下,突破知識流通的障礙,使得美國的太空科技因而突飛猛進,也使得20世紀下半頁的理工學科進步神速。
      因此,太空競賽的最大挑戰並不是如何「拓展人類既有知識的邊界」,而是如何讓「既有知識」被那些需要它們的人知道其存在(exists for those who are in need)——或者說,如何突破文獻回顧的瓶頸。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提升應用研究的首要關鍵是促進知識流通(強化文獻回顧的能力),而不是強化基礎研究。

四、後進國的競爭優勢
      後進國家的進步速度原本可以比先進國家快,因為先進國家的任何進步都靠「前無古人」的創新,而後進國家的(技術與制度)進步只需要靠技術擴散或者向先進國家學習。
      此外,有些人誤以為只有工程師需要「研發」,其實即便是個小餐廳也需要研發,而服務模式的創新或管理模式的創新更是知識經濟時代重要的工作和競爭力所在。國外的管理學院有那麼多的研究成果,我們為什麼不去參考?
      心理學界有那麼多關於兩性關係、親子教育的嚴謹研究,為什麼我們老是要仰賴媒體和二手傳播裡嘩眾取寵、扭曲誇大或過度簡化事實的「幸福科學」與「愛情科學」?
      為什麼我們不肯自己讀論文,根據自己的需要與遭遇去尋找「量身訂做的幸福」?

五、《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是為誰寫的?
      其實,我之所以願意嘔盡心血去寫這本書,就是因為書裡的方法可以被用在研究所、職場、社會重大議題的爭議、家庭、婚姻,etc。
      而且,我確實刻意要點醒讀者:這本書的方法可以用在職場以及國家的制度設計,所以才會去寫最後兩章(〈第18章:後發優勢——後進國的產業研發策略〉,以及〈第19章:走出象牙塔——跨越產學鴻溝的經驗談〉),並且在討論案例時採用了「基本工資」和其他制度設計的案例。
      我也的確期待著,因為這本書的出版與推廣,可以加速台灣產業技術的升級,可以提升台灣人對公共議題的討論水準與視野的完整度。

六、一個冷笑話
      我剛寫完《糧食危機關鍵報告:台灣觀察》(2011,商周出版社)時,編輯問我:「老師,你期望這本書可以賣多少冊?」當時我對出版界一無所知,簡單推算一下,既然糧食問題攸關全台灣人,至少每十戶裡面會有一戶人買一本吧?如果平均每戶四人,那應該可以賣出60萬本吧?
      編輯聽傻了,跟我說:現在只要能印 7,000本的話,就算暢銷書了;只有深夜食堂那種漫畫書才有機會賣到五萬本以上。今天收到出版社的通知,《糧食危機關鍵報告:台灣觀察》共印了 9,028本,賣了 8,426本,去年一共賣了 27本。
      明明不只是寫給研究生的,為什麼卻命名《研究生完全求生手冊》?
      台灣人離開學校之後,即使知道自己沒有學到研究方法,還有多少人會願意自己買書來學習研究方法嗎?
      我把最後這一個問題留給每一個讀者。

七、最後一句話
      這一篇文章原本的篇名是「研究生必讀(4)」,而前一篇原本的篇名是「研究生必讀(3)」;可是因為有人誤以為不是研究生就不需要讀,所以只好把「研究生必讀(n)」取消。
      台灣人怎麼會變成只對美食、健康、賺錢和旅遊有興趣,而對提升自己的能力(self-empowering)不感興趣?我實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起來就傷感、悲哀,忍禁不住地一直跟自己說:「算了!算了!算了!.........」
      請記得:這一系列的下一篇是「研究生必讀(5)」.........

[註 1]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出處與原意
      這句話原本出處是牛頓在 1676 年寫給競爭對手虎克(Robert Hooke)的一封信(原信影像在此),其中所謂的「巨人」是指笛卡爾和虎克兩人對光學的貢獻。
      曾有人斷章取義並任性臆測地質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用來譏諷虎克的矮小,但是一個很認真地研究牛頓生平的部落客 Andrew McNab 在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 這篇文章裡有憑有據地否定前述質疑。
      根據 Andrew McNab 的查證,牛頓與虎克有關光學原理的爭議始於 1675年12月7日,當時牛頓寄給皇家學院秘書 Henry Oldenburg 的一篇論文 "An Hypothesis explaining the Properties of Light discoursed of in my severall Papers"。當這篇論文在皇家學院被宣讀時,虎克認為其中有許多發現跟他過去的研究成果雷同。
      當 Henry Oldenburg 把會議的重點告知牛頓後,牛頓在 1675年12月21日回信給 Henry Oldenburg,除了肯定笛卡爾和虎克的貢獻之外,也指出自己的發現跟他們有何差異。
      牛頓的回信於1675年12月30日在皇家學院宣讀後,虎克立即寫信給牛頓說他擔心牛頓被「奸詐小人(暗指跟虎克不和的 Henry Oldenburg)誤導」而誤會他的原意,其實他的原意是一方面要釐清自己曾有的貢獻,但是另一方面也完全肯定牛頓的貢獻;他同時在信中建議以後跟牛頓直接通信,不要再假手他人轉述。
      收到虎克的信之後,牛頓在1676 年2月5日寄出那一封有名的回信給虎克,再度肯定笛卡爾和虎克在光學原理上的貢獻,並且說出:「you defer too much to my ability for searching into this subject. What Des-Cartes did was a good step. You have added much several ways, & especially in taking ye colours of thin plates into philosophical consideration. 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ye shoulders of Giants. But I make no question but you have divers very considerable experiments besides those you have published, & some it's very probable the same wth some of those in my late papers. Two at least there are wch I know you have observed.」
      Andrew McNab 在比較三封信的語氣以及事件始末後指出,也許虎克一向都不是很有風度的人,但是牛頓的語氣是一貫地平和、誠懇,因此質疑牛頓在諷刺虎克的人可能是穿鑿附會,誇大其實而不值得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