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文裡,「宗教運動」指的是一種願景、策略與行動,一旦貫徹到底,將會讓全部人類都脫離痛苦而獲得幸福,使得人間變成天堂。
它跟「烏托邦」不一樣,因為它不只是有一個空想的願景,還有具體的行動綱領和指導方針,只要照著去作就一定會將願景落實在人間。
一、一再落空的三個許諾
第一場「宗教運動」的教主是拿撒勒人耶穌,他的許諾真實不虛。只要所有人類都遵守他有關「五餅二魚」的教訓(把你所擁有的一切跟身邊的人分享)和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的教訓(服事最卑微的人,如同服事耶穌),世上將不會有人飢寒、被冷落遺棄或被瞧不起,所有人都會獲得必要的物質、情感與尊重,而成為「主內兄弟姊妹」。這樣的人間豈不就是天堂?可惜的是,連基督徒都不見得願意認真落實他的教訓。
第二個教主是亞當·斯密(1723-1790),他說:如果每一個人都自私,你從別人手中得的錢就會等於你為他做的好事;只要沒有政府的干預,市場機制自然會把人的自私轉化為為他人做好事的動力。可惜的是永遠會有人通過官商勾結獲得各種不勞而或的好處,可惜市場的交易從來都不是對等的。
第三個教主是馬克思(1818-1883),他說:只要所有無產階級都團結起來,並且把所有生產工具都國有化,這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人剝削別人,「生產力將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而增長起來,而社會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湧流」,這時候,「中產階級將超出它的狹隘視野而看見(這個世界)的全部可能性,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可惜的是,即便在共產社會裡,人的自私和野心還是改不了,所以就產生了「新階級」(南斯拉夫共黨領袖吉拉斯的名著)。
耶穌教我們友愛,他的許諾因為人類頑固的自私而破滅;亞當·斯密教我們自私,卻沒想到人人自私的結果是拳頭大的搶去吃,交易從來都不可能公平——即使沒有政府的干預亦然;馬克思認為只有窮到一無所有的人才會團結起來,於是英美資本主義先用福利政策圍堵共產黨的滲透,等共產黨瓦解後再讓每一個人都誤以為自己也有當老闆、壓榨別人的機會。
二、千禧年的第四個許諾
正向心理學(實證心理學)不只自豪為實證科學,而且也不只是要教讀者「自我解脫」的小乘教義。他們有一個全面提升人類普遍幸福感的計畫,從個人的自處,到人際的情感,乃至於工作場所與全社會。
很反諷的是,我查了一大堆中文網頁後,把正向心理學的願景介紹得最完整的,竟然是一位專門批判心理學的神學博士張逸萍的一篇文章〈期望烏托邦的「正向心理學」〉。
不少評論者看見共產主義跟新約福音的相似性,張女士也敏感地注意到正向心理學對基督徒的吸引力。雖然有人對張女士頗有微詞,但是張女士確實頗有見地的指出正向心理學未來道路上最大的障礙:「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羅馬人書 7:18)。
九二一大地震之後我往訪災區無數次,從剛開始看到災區遍地皆是善意,到後來災民與各種打著「NGO」旗號的外來團體都經常各自私心流露。最後我不得不感慨地跟朋友說:「人的善意是會困乏,麻痺,需要休息的;但是人的私心24小時都在工作,連做夢時都不曾睡著。」
你說,大老闆們會願意為了促進人類的幸福而配合著推動正向心理學宏偉的「千禧年計畫」嗎?
不過,似乎也不能太低估正向心理學未來實際上可以對全球所造成的正向衝擊,光是 Martin E.P. Seligman 自己在賓州大學所推動的計畫,其規模之龐大就遠遠超乎我所能想像的!
此外,一些熱心的學者在推動高中與大學「幸福課程」,教學生提升幸福感與克服焦慮、低潮的基本技巧;另一些學者企圖在不增加企業營運成本的前提下調整員工的工作內容和方式來提升員工的滿足感(從而提升其生產效率,降低負面情緒,降低管理成本);還有人在教各種情感關係的改善技巧。如果把全球這些正向心理學行列的學者全加起來,也許他們對「幸福經濟」的貢獻真的可以抵得上一整個產業。
想要靠物質經濟提升人類幸福感,似乎已經濱於極限。另一方面,我們砍伐熱帶雨林,用石化產品燒破臭氧層,壞事做絕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幸福感。假如只靠改變態度、思想和行為模式就可以直接提升幸福感,那是遠比過去的經濟發模式有效率,且成本也低許多。
三、更瘋狂的夢想
既然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自私,可不可以利用基因工程把所有受精卵裡的自私基因都拿掉?
猶太裔的(利己派)經濟學家傅利曼(Milton Friedman)或許會說:沒有自私,市場就會失去成長動力,甚至還會帶來經濟的持續蕭條或崩潰。
不知道另外兩個猶太裔的(利他派)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曼(Paul Krugman)和史迪格里茲(Joseph E. Stiglitz)會怎麼想?
順便說句題外話:假如你把馬克斯也看成(利他派)經濟學家,今天經濟學界最重要的論戰幾乎都是猶太裔的經濟學家在主導。不知道這是基因問題,還是文化問題?
四、不完美的世界
「『社會可以是完美的』這種觀念是共產主義者犯的基本的錯誤。」這又是出自南斯拉夫共黨領袖吉拉斯的另一本名著《不完美的社會》—— 一本充滿智慧的書。
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完美,但是不是可以有所改善呢?也許我們還是可以對正向心理學的宏願有所審慎而樂觀的期待與盼望?——尤其是對那些對人文心理與其他人文素養具開放性接納度(而不是排斥、攻擊)的實證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