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8日 星期六

好看的德國電影 Global Player

        《全球玩家》(Global Player)是2013年的德國電影,據說該片在巴登符籐堡當地的戲院放映超過一年沒下片,還被選為2014年西班牙瓦倫西亞影展的閉幕片。1970年出生的導演 Hannes Stöhr 得到過許多獎。
        表面上的故事是一個德國南部世代相傳的家族企業(生產紡織機)如何面對全球化的競爭,在有趣的敘事風格下蘊藏著極為豐富的內涵和認真的主題、副題,尤其是:面對全球化的殘酷且不公平的惡質競爭,德國要如何面對歷史、文化、故鄉(土地與原鄉的感情)、當代與未來。
        細心的觀眾會在這一部片子裡看見德國導演心目中豐富而多元的德國核心價值,它們也是許多德國人共同的核心價值——映照著台灣欠缺核心價值的蒼白與空洞。

一、德國的中小企業(Mittelstand)與傳承
        德國的中小企業(Mittelstand)是德國經濟與產業競爭力的核心,是德國人的驕傲,也是英美產業與經濟評論者和《經濟學人報》最羨慕的:他們通常是家族企業,富有創造力與卓越的技術能力,裡頭隱藏著無數征戰全球的隱形冠軍,往往是一個村鎮裡的產業與經濟支柱。
        故事裡的兩個男主角(對一切決策擁有否決權的父親,和實際負責經營的兒子)代表著德國的兩個世代,以及兩個階段的歷史。
        父親(老 Bogenschütz)那一代從祖先手裡繼承了世代相承的產業,以及持續創新與征戰全球市場的苦幹精神,經歷過納粹的統治與二次大戰,戰後從一片廢墟中重建起今日的德國(所以,他一直回憶二次大戰,以及戰後的廢墟)。他們年輕時曾經期待納粹把德國從一次大戰後的屈辱與超高的失業率中振衰起敝,而對納粹狂熱過;他們只知道納粹把猶太人隔離起來,而不確知納粹把猶太人運到邊境和東歐去集體殘殺;戰後他們在回憶中記起各種值得懷疑的線索和傳聞,不得不承認自己當時雖然沒有參與過迫害,也沒親賭,卻故意不去了解猶太人的際遇與下場,而對於納粹的罪行感到自己負有間接的責任。
        當他的大女婿表明自己的祖父母死於集中營時,他的反應代表著他那個世代的:「我不需要道歉,我只是替納粹開卡車而已。」「我們不願意知道,我不願意知道(納粹迫害猶太人的事實)。」「我永遠活在那一份愧疚裡。」
         兒子(Michael Bogenschütz)的那個世代繼續從事研發與技術的精進,但是卻面對著全球化的殘酷、惡質且不公平的競爭。2008年之後,美國憑著布列頓森林協議賦予美元國際共同貨幣的獨特地位,亂印鈔票(違背布列頓森林協議期待美元維持國際貨幣幣值穩定性的信託),將美國的經濟災難輸出而變成全球的經濟災難(通貨膨脹),並藉此讓美國從災難中獲利;中國則長期靠仿冒進行不公平競爭而賺進大量的外匯,並且在2008年之後在全球蒐購各種礦場與企業資產來因應美金實質貶值(相對於全球通貨膨脹)的損失,藉以保持自己的資產,甚至趁全球金融危機之際低價購入全球資產而從中牟利。
        導演對於全球化的理解,對於中國的貶抑,並非自己隨便瞎掰,而是訪談過許多德國產業人士的心得。在他的詮釋或視角下,德國的經濟實力來自於德國中小企業世代相承的創新與技術累積,中國的崛起靠的是仿冒和卑劣的競爭手段,美國靠的是亂印美鈔來讓全球為她的錯誤買單。如果你認為這種觀點太以偏概全,至少這些敘述並沒有違背事實。
        在這種惡質的全球競爭下,德國中小企業難以為繼。電影中 Bogenschütz 家族的紡織機器廠面臨著倒閉的風險,而德國銀行卻在這時候雨天收傘,違背德國傳統上銀行與中小企業間長期而密切的彼此信賴與合作。
        面對著即將倒閉的家族企業,Bogenschütz 家族的抉擇與努力反應導演心目中德國的核心價值。

二、絕不出賣的核心價值
        面臨破產的困境,總經理 Michael Bogenschütz(兒子)先是抵押自己的房子,自己不支薪,繼而抵押自己心愛的 Porsche 跑車,而不輕易苛扣員工薪水。「善待員工」是德國社會的核心價值之一,反應在威瑪憲法與今天德國法律中「勞資共治」的精神,也反應在德國稱自己為 social democratic country 和 socila market economy。
        當 Michael Bogenschütz 最後不得不將公司賣給中國時,中國的條件是要求該公司退出雇主協會(藉此逃避所有工會對資方的約束,以及德國勞資集體協商的精神,以便任意剝削員工),但是他出售公司的先決條件卻是不得虧待員工。
        電影是在導演的故鄉 Hechingen 拍攝的,Hechingen 有一個跟天鵝湖古堡齊名的古堡霍亨索倫堡(Burg Hohenzollern)。
原出處:Wikipedia
        當 Michael Bogenschütz 招待中國代表遊覽古堡時,中國代表一時興起說要買古堡,一直委曲求全的 Michael Bogenschütz 嚴肅地說:「古堡是絕不出賣的。」——德國人絕不出賣歷史和傳統,不管多艱苦;即使 Bogenschütz 家族被迫必須出賣紡織機器廠,他們還是保留最重要的專利,希望可以利用從中國取得的資金東山再起,並且最終再度買回家傳的紡織機器廠。
        不只是家族企業、古堡與傳統不可以出售,電影中一再出現 Hechingen 的美麗地景(對比的是電影裡中國著名的霧霾)——故鄉的美景也是德國人心裡跟傳統與歷史一樣寶貴的資產。
        老 Bogenschütz 知道公司濱於破產時,先是將自己住的房子拿去抵押,再去訪問兩個女兒,要她們將房子也拿出來抵押。大女兒答應了,二女兒(教瑜珈)卻不答應。她的理由不只是因為她需要工作室來謀生,還因為這個工作室也攸關她的員工的生計,更重要的是,她認為重要的已經不是上班時做什麼,而是下班時做什麼(而瑜珈有益於人的身心),以及環保與永續。最後,二女兒還說服 Michael Bogenschütz,保留一項專利,用來製造有公平貿易認證的有機瑜珈服。
        德國人知道賺錢很重要,但是不會「不擇手段」地賺錢,他們希望能在多元的社會發展目標下取得平衡和合理的優先序,而「永續」的重要性往往還高於 GDP 成長率(Bogenschütz 的紡織機器廠也是完全用太陽能供電)。
        法蘭西學院院士 Michel Albert 曾說過:「法國人把金錢當手段,美國人把金錢當目的。」我們應該也可以說:「德國人把金錢當手段,中國人和台灣人把金錢當目的。」

三、全球化浪潮下的德國
         電影中老 Bogenschütz 嚴厲、專制、強悍而不信任兒子,他象徵著導演心目中上一代的德國人和德國。
        德國因為俾斯麥而崛起,但是他帶給德國人的榮耀維持不久,1918 年第一次大戰結束時德國戰敗,德皇威廉二世退位,帝國瓦解。威瑪共和國期間德國被戰後賠款壓得喘不過氣來,國家充滿屈辱,內政與經濟一片混亂,德國馬克在1922~1923的一年之內經歷了100億倍的「馬克超級通貨膨脹」。在這期間出生的德國人,都在父母親的影響下可望有一個強大的德國來擺脫屈辱和政治、經濟上的混亂。
        接著二次大戰戰敗後,他們這一代必須忍受「泯滅人性地迫害猶太人」的指控和良心上的不安(雖然他們並沒有參與迫害猶太人,也確實沒有足夠的消息證實猶太人的下落與處境),以及從遍地廢墟中重新打造德國。因此,這一個世代必須強悍、嚴厲自處。
        兒子 Michael Bogenschütz 代表導演的世代,他們必須面對全球化的殘酷競爭(與不公平競爭),必須學會跟這不公平而殘酷的世界和平相處,而不能再干戈相向。因此,兒子 Michael Bogenschütz 面對盜竊他們專利與智財並以不當競爭將他們逼向破產邊緣的中國企業,忍氣吞聲而「以和為貴」,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他們在尋找另外一種跟這世界相處的姿態。在這重重艱難的前提下,導演帶著德國觀眾一起思索他們該保留的核心價值,他們奮鬥的目的與未來的目標,以及應變之道。
        Michael Bogenschütz 先是抵押了他的房子,繼而割捨了他的跑車,最後賣掉公司的全部資產和專利,但是保留東山再起的基礎(一項關鍵的專利,創新與經營的能力,和他的新市場構想),員工的權益,以及許多德國人共有的核心價值(傳統、歷史、故鄉的情感、永續的關懷等)。
        電影末尾,中資進駐這個德國紡織機廠,口譯人員碰到真正的德國技術核心時,完全不知道要如何翻譯。這暗示著導演的一個觀點:中國可以用不當的競爭逼德國廠倒閉與出售,卻不可能真正擁有德國的核心技術,以及一切德國所自豪的社會核心價值、技術與文化——中資遲早會知難而退地離開德國,如同當年拿破崙灰頭土臉地離開俄羅斯。

四、回顧台灣
        一群人一起在一個小島上不擇手段地賺錢,或者一起反中,這不足以構成一個「國家」。
        除了騙局般的選舉與詐欺般的「民主」政治、GDP、媚日和反中之外,我們還有什麼更高的核心價值和社會共識?什麼樣的社會發展目標?我們要留給下一代一個怎樣的社會?怎樣的文化?怎樣的傳統?怎樣的同胞情誼?怎樣的人文精神與人道關懷?我們希望留給他們什麼樣的精神遺產?
        一個「國家」必須要有一系列值得世世代代努力的核心價值與共同目標。如果我們還沒有,那麼「台灣」就仍舊只是一個任人爭來奪去的小島,真正精神與文化意義上的「台灣」畢竟還沒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