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怎麼會跟「品味人生更高境界的能力與浪漫的情懷」有關,乍看應該是蠻奇怪的吧?
且聽我細說。
一、禁錮的心靈與身體
你高興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手舞足蹈」嗎?你悲傷的時候可以靠唱歌來療癒自己嗎?如果不會,你如何解憂?用吃喝玩樂來發洩嗎?
孔子原本是會唱歌的,後來卻被說成沒有七情六慾(了無生氣)的「聖人」。後來很多人也在「正襟危坐」下逐漸變成「木頭人」,所有的情感全部鎖死在身體裡,抒發不出來,只能用「發洩」的。
《論語•先進篇》曾點言志時如此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聽完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要體會這一段,你必須去寫實地想像 2,500年前魯國冬季的生活。在冰天雪地裡,暖氣裝置遠不如今天發達,冬天要穿著厚重有如棉被的層層衣服來保暖;那時候,即便士大夫的生活水準也不見得有多高,不見得可以天天洗熱水澡,恐怕也不常換洗厚重的冬衣,出外散步、乘涼更是奢談。好不容易熬到春暖,穿著輕便的衣裳,跟親朋好友一起在野溪裡戲水、沐浴,到可以望遠的亭台吹春風、賞春色,最後開心地邊歌詠邊回家。
魯人原本是可以活得非常地活潑而真誠的。
二、認識黑人,才知道自己是木頭
第一次在電影「春風秋雨」(Imitation of Life)裡聽到黑人靈歌的片段,非常地震撼(影片在這裡),那時候我很小(記不得是什麼年紀),卻感受到「用全部的靈魂唱歌」和「從靈魂深處唱出來的歌聲」。
有了 Google之後,今天才知道唱的人叫 Mahalia Jackson,歌名叫 "Trouble Of The World"
後來又在電影上看到黑人在教堂裡唱聖歌,竟然可以邊唱邊坐在椅子上晃動身體(有若舞蹈般),唱著唱著竟然全部都站起來,自然而忘我地全身款擺。那種身體律動之自然,讓我當下警覺到:原來我的身體跟內心的感受是徹底脫節的,或者說得更直白,我的身體是沒有靈魂的木頭,是被大腦操縱的木偶。
後來我常問自己:一個沒有能力通過身體抒發內在情感的族群,會不會變成一個壓抑過度而變態的族群,或者麻木、粗鄙、野蠻而無文的族群?
三、抒情、壓抑與發洩
「抒情」是讓內心的情感自然地抒發,通過唱歌,通過舞蹈,通過書法,通過任何肢體的動作,讓身體和心靈取得一致性。
如果這一條自然的道路被壓抑、阻斷,人的內在情感會有什麼下場?或許被壓抑進入潛意識裡,我們再也沒有能力覺察自己真正的心情或情感,卻又在壓抑到無法忍受時以極其扭曲、粗暴、野蠻的方式發洩出來:狂吃、狂喝、瞎拼、醉酒、狂吼、打鬧、眾暴寡、網路上的各種罷凌,甚至變成對自己跟世界的恨意?
歌原本是用唱的,舞原本是用跳的;當歌與舞變成一種表演時,觀眾變成木頭人。如果我們離開歌劇院時還能恢復歌與舞的能力,倒是無妨把歌劇院當教堂,在那裡聆聽前人靈魂裡的詠唱;如果我們進出歌劇院的前後從不曾具有為自己唱歌跳舞的能力,那是一個隱憂。
當我們失去歌與舞的能力後,如果還願意到歌劇院看表演,或者關在書房裡當文青,我們還有能力間接地聆聽前人心靈的傾訴。如果我們先是失去歌與舞的能力,接著又輕蔑地把真假「文青」都當成笑話,我們剩下什麼?
藝術被當作是一種教養,因為它原本是最自然地抒懷的手段;它讓我們避免壓抑,也讓我們覺察自己內心的起伏,它讓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互通而無阻礙。
藝術原本是屬於私己的,是自己跟自己之間的對話。當藝術變成表演與公共性時,它的性質改變了,不一定變得更糟,可以只是不一樣。但是,當藝術變成階級,或者變成被譏諷、恥笑的對象時,這個社會恐怕已經失去了最貼己、最寶貴的東西了。
四、歌星秀、卡啦OK、為自己唱歌
去掉表演性,去掉競爭性,去掉虛榮與造作,回到浴室裡樸樸實實地為自己唱歌,在曠野裡為自己暢懷高歌,重新拾回自己抒情與抒懷的能力,這才能告別「壓抑與發洩」的惡性循環,回復到一個更像「人」的情境裡。
當你逐漸懂得跟自己的內心相處,當你逐漸懂得歌舞與藝術的私己性,當你逐漸學會覺察自己內在情懷時,你才會了解什麼叫「浪漫」,什麼叫「文青」。
至於那些無知的酸言酸語,隨它。人活著是為了取悅自己,而不是為了取悅那些出來打醬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