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社區學院和歐陸青年
我在劍橋認識一個念語言學校的女孩,她高商畢業,在劍橋一年的學習後口語會話的能力遠超過我。有人說,要學英語應該去念語言學校,而不是去當交換學生,我很同意。
在研究所裡當學生,有課業要應付,沒有太多時間學英語;同學都是英語流利的人,不耐煩跟結結巴巴的老外講話(當人家練英語的對象)。在語言學校裡,練習的時間和機會都多,同學都是講話慢且有耐心聽講,因此練起來不緊張,效果好很多;此外,下課時間可以一起聊天、逛街,整天都在練習英語,效果當然遠遠好過當研究生。
劍橋的語言學校很多,師資和課程也都聲譽載道,但是很貴。我需要的不是好老師和好課程,而是可以讓我輕鬆地聽與講的對象,最好還可以談一點有內涵的話題,而不要又是「This is an apple. That is a banana.」。
積極尋覓很久之後,我發現劍橋有一個社區學院(其實就是成人進修學校),裡頭有專門為外國人開設的英語課。我去試聽,發現程度合適,而且學費非常便宜(有政府補助,原本是針對移民融入英國而設的),就註冊開始上課。
我那一班的同學絕大多數是(幾乎都是)到英國用打工的方式學英語的歐陸年輕女孩(通常是大一休學一年,渡海來學英語)。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來自德國,一位來自法國,一位來自西班牙,一位來自丹麥(大一休學,清純美麗得難以言喻,每次上課都讓我「賞心悅目」,心情大好)。他們有兩位白天當保母,另外兩位我沒問過她的工作。晚上是自己的時間(我們的上課時間也都是晚上)。
上課的內容有時候會教文法,很多時候是繞著一個題目大家談,老師趁機矯正發音、錯字,或建議更合適的用詞、片語等。所以我們有機會談談自己的家鄉、風俗、習慣、文化。課後我們偶而一起去酒吧(但很少,這些學生多半家裡經濟不寬裕,不捨得亂花錢),有時候一起相伴繞遠路回家,一邊在路上聊一聊。我也因此知道一些歐陸青年的學習模式和心情。
老師知道我在大學當過講師,在劍橋念博士,原本擔心課程內容對我而言太淺;但我說沒關係,我是來練習口語會話的。這老師是澳洲人,也會跟我聊一些英國與澳洲的事。
就這樣,我在劍橋終於有了一點點「社交生活」(我第一年還跟幾個台灣留學生有互動,沒多久就「戒掉」,以便強迫自己不再說國語,而努力學英語)。
八、無敵的中華料理
我媽是個要洗衣服(純手工,沒洗衣機)、煮三餐(早餐、午餐的便當、晚餐)的上班婦女,忙得不得了;偏偏爸在外上班(住法院宿舍),幫不上忙。我是一個很貼心的兒子(家裡沒女孩),會幫媽媽洗菜,在廚房看媽炒菜並幫忙遞碗盤,擺餐桌,順便跟她聊天(媽很傳統,不肯讓兒子洗碗)。偶而還會幫爸媽包水餃、包子、粽子(我最懷念的家庭活動,但是三個兒子裡只有我一個人會參與,其他兩位則是大少爺和小少爺,出去玩到吃飯才回家)。所以,我在出國前不曾下廚,但是廚房內的事見多了。
在劍橋開始煮三餐(省錢又好吃,劍橋的食堂菜真的難以下嚥),自己吃的很簡單,每一餐都是一大鍋的青菜和肉,煮好就著鍋子吃,吃完只要洗一個鍋子和筷子,連碗都不用洗。
有一次,宿舍裡共用同一個廚房的學生決定一起辦國際美食祭,每人負責出一道菜,誰的最先吃完就是第一名。我狠了心出了兩道菜(蝦仁炒蛋、魯白菜)和一道甜點(超市的花生醬買回來加芝麻和鹽、糖,讓同學自己夾在消化餅乾裡或抹在餅乾上),通通是最先被吃完的。
搬出宿舍後,有一次我請 Richard 和 Guna 過來吃飯,我特地加了一道麻油雞酒(麻油是東方食材店買的,沒米酒就用 martini 替代)。北歐人嗜酒,尤其是來自冰島的 Guna,吃完大呼過癮。
去社區學院上英語課之後,有一天我也請三個較常往來的女生來「家」裡吃飯。丹麥女孩來了,打扮得像天仙一樣美。頂樓的 Robert 是材料系的英國人,一向高傲得不得了(我還真懷疑他是不是出身貴族家庭),從來不跟我說話(除了「Good morning」),也不去廚房(所以很少見到他)。但是當天恰巧被他看到我跟三個女孩在廚房吃飯,有說有笑;尤其是那丹麥女孩迷死他(我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用「gorgeous」形容女孩,以前只知道「beautiful」),第二天抓著我問了老半天關於這女孩的事,一付羨慕得不得了的樣子(口水滴滿地,幾乎要鬧水災,我看了笑死掉,又不敢形諸於色)。
留學生的英語能力往往是跟人往來的障礙,但是中華料理天下無敵,善用這一招還是有機會破除一些交往的障礙。
九、美術館、博物館與圖書館
就算不跟人往來,也有機會學到很多在台灣學不到的東西。高品質的收音機節目就是其中之一(台灣目前也只能看到電視的新聞節目,和一大堆品質很爛的外語節目,或選項不多的 BBC 電視和 NGC 節目),不過現在也可以通過網路收聽 BBC Radio 的節目了。
美術館絕對是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尤其是觀光客少而典藏品質高的美術館,譬如英國國家美術館 Tate gallery。我在研究工作壓力較小以後,幾乎每週都去一趟倫敦的 Tate gallery,而且除了 Tate gallery 之外不在倫敦逗留(如果是現在,那就會去文化產業集中的南岸看看)。
我在劍橋大學的博物館第一次學會看中世紀繪畫,以及感受到塞尚繪畫的哲學性。後來在 Tate gallery 才看懂林布蘭、塞尚、Mondrian 和 Henri Matisse 的剪紙作品,因為這些作品的特質太細微、精緻,原畫和複製品差太多,必須要看原畫才能充分感受其精緻、細微、深刻的內涵。反而去羅浮宮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觀光客)。
我去劍橋圖書館,把逛館藏當作一件大事,也因而有很深的感觸。
十、敏銳的觀察與人類學的謹慎
其實,只要觀察力夠敏銳,遇到跟台灣不一樣的事不要亂下結論(上網去查,有譜之後再問可以談得上話的當地人),就有機會學到很多不出國就學不到的東西。
我在劍橋的中文系聽過唐詩的課,藉此了解英國人如何學中文,也因而更深刻地理解中文和英文的根本差異。我去哲學系聽課,深刻體會到英國人用實證觀點與分析哲學觀點去詮釋康德和維根斯坦時的無趣。我去聽系上的控制理論課,發現大三學生已經不需要老師逐頁講解課本內容,只需要老師的提要(orientation),剩下的就可以自己去讀課本,作習題,因而感受到台灣的大學生簡直都被老師當中小學生在教(連研究所都還仰賴老師講課,而不是自修後到課堂討論)。
同樣的事,看看別人如何做,台灣人如何做,再上網查一查相關的討論,很有機會學到值得深思的事情和心得。
我曾經路經舊金山去加州 Sacramento 參加國際研討會。在舊金山轉灰狗巴士時路過 SF 市中心,體會到「隔一條街就景觀大變,由商業區變貧民窟」的景象;車經 Oakland 時上來一大群黑人,嚇得我不知道要去何處躲藏。後來想起美國南方的種族運動,以及美國種族分離主義和金恩博士的奮鬥,終於可以把眼前的景象和以前讀過的書連結在一起,讓書裡蒼白的敘述變得有血有肉。
學術研討會結束後,我特地去柏克萊校園和史丹佛校園參觀,尤其是在史丹佛附近驚見居住密度低且豪宅林立,印象深刻。回台後上網查了一些關於史丹佛、矽谷和 Palo Alto 的資訊,才發現 Palo Alto 附近的房價貴到幼稚園老師住不起,最後是幼稚園聘不到新老師。繼續查下去,才發現 Palo Alto 附近的建商(或有錢住戶)通過社區立法禁止中、高密度住宅,藉此維持極低度住宅密度和高房價,也藉此排除其他社經地位的人進入他們的社區小學。
尤其在這網路無遠弗屆的行動上網時代,只要夠細心、觀察夠敏銳,勤於上網查索、求證,就有機會看見、理解許多在台灣不會想到、聽到的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