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9日 星期五

德瑞莎修女的愛與虛無

        德瑞莎修女因為人間永無絕期的痛苦而長期懷疑神的存在,並因而忍受吉大的痛苦,最近卻被封為聖,很多人對此不解。我倒因此而更敬重德瑞莎修女和當今的天主教。
        德瑞莎修女的信仰危機,充分流露在一本她的信件編輯而成的書《德蘭修女:來作我的光》(英文書名 Mother Teresa: Come Be My Light)裡。
        此外,美國著名的專欄作家 David Van Biema 曾在 2007年八月為 TIME 雜誌寫過一篇「Mother Teresa's Crisis of Faith」,該文後來被翻譯成中文「特蕾莎修女的信仰危机」。
        這篇文章寫在《德蘭修女:來作我的光》剛出版之際,性質上很像是該書的評論,並且從書中引述很多德瑞莎修女自己的話來描述她的信仰危機,同時引述該書編輯者兼作者 James Martin 神父對她的「信仰危機」的正面評價、詮釋與理解。
        根據 David Van Biema 的說法(或許是摘述自 James Martin 等神父們的評述),教會認為信徒經歷信仰危機是正常的,而且德瑞莎修女感受不到神的存在並不等於神不存在,反而是神的禮物,讓她可以有非凡的成就。
        如果你想從天主教的教義與神學去理解德瑞莎修女的信仰危機,這一篇文章值得讀一讀。
        我自己讀過一本德瑞莎修女的傳記,很感動,以下簡略寫下幾句。

一、德瑞莎修女與垂死的窮人
        我覺得很多人都只看到德瑞莎修女與垂死的病人互動的表象,而不曾去揣摩它深層的意含。
        德瑞莎修女成名後不得不在全世界旅行,但是再忙她都始終不肯放下一件事:親自照料垂死的病人。這些垂死病人很多是被家人遺棄在街頭,他們不只是感受不到任何人間的愛,甚至根本就感受不到自己有絲毫的尊嚴、意義與價值。
        被德瑞莎修女「撿」回來的這些臨終病人,最常有的疑惑就是問修女「妳為甚麼對我這麼好?我為何值得妳如此對待?我真的值得嗎?」人生最可悲的一無所有,不是沒有外在的財貨或維生所必須的飲食,而是徹底的自我否定,覺得自己毫無價值,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憐憫,更別說是愛。但是德瑞莎修女卻能夠通過她的愛而創造奇蹟,讓這些自我否定的人重新看到愛,看到自己值得被愛,看到自己的價值與尊嚴——更貼地說,是通過德瑞莎修女的愛,而看到(相信)神對人的愛。
        在德瑞莎修女的一切作為中,我認為這是最大的奇蹟:讓絕望、自棄的人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光憑這一點,不管德瑞莎修女有過多少信仰的危機,我都認為她是最偉大的基督徒:用她的愛見證神的愛,用她的愛讓絕望與自棄的人在心裡燃起希望與信仰。
        可惜,很多仿效她的人都只看到她表面上的作為,而沒看見瀕死者內心的變化,以及德瑞莎修女這些作為背後的深意與深思。
        此外,做為一個基督徒,德瑞莎修女也表現出我心目中最偉大的信仰:只因為她相信愛的偉大,因而即便在感受不到上帝時,依然可以堅決地效法耶穌的作為,用自己的愛彌補人間的缺憾。很多人接受一種信仰,只是因為想要那宗教所承諾的好處;德瑞莎修女接受基督的教義與信仰,完全是因為她服膺於那種愛——神如果存在最好,如果神不存在,她依然要履踐她的信仰,猶如耶穌在最後晚餐後的禱告:「我父阿,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

二、德瑞莎修女的深思與睿智
        以前我曾誤以為德瑞莎修女只是一個心地單純的基督徒,後來卻認定她是一個深思而睿智的人。
        許多人因為被她感動而捐了很多錢,其中有些捐款者明白表示希望藉此捐款改善仁愛修女會裡病患的醫療處境。但是德瑞莎修女深感困擾,最後悉數捐給羅馬教會,請教宗和上級處置。一位去仁愛修女會服務的護士後來出面「揭露」此事,控訴德瑞莎修女「虐待」(mistreat)病患。這又是另一種「皮毛之見」。
        首先,德瑞莎修女最想帶給臨終病患的是「愛」,用愛治他們的絕望與自棄,這跟醫藥無關。其次,德瑞莎修女不想因為自己的虛名而使街頭的被遺棄者(最卑微、最小的)再度被分成兩種階級:「德瑞莎的病人」,與「非德瑞莎的病人」。
         德瑞莎修女的困擾抉擇,表徵著她始終知道自己在為何而戰,始終知道什麼是最人活著最要緊的事。

三、宗教間無聊的相互攻擊
        有佛教徒拿德瑞莎修女的信仰危機當把柄,攻擊德瑞莎修女和天主教。我不是任何教的教徒,但是每次看到基督徒與佛教徒彼此質疑、攻擊,都覺得很無聊。每個人按照自己信仰的宗教認真去提昇自己,面對自己,就都會看見自己的無知與無能。
        至於那些有空,有信心去攻擊別的宗教的人,都是不曾認真落實自己信仰的教義,認真自省,所以才會自己無德而偏偏只見他人「似乎無德」的表象。假如連真相與表象都分不清楚,還要質疑人的信仰有問題,那更是荒唐透頂
        別的不說,那些罵佛教徒的基督徒,那一個願意像耶穌一樣地上十字架,為世人的罪而流自己的血?而那些罵基督徒的佛教徒,那一個真的做到金剛經說的「無複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假如連自己信仰的教義都不肯認真去落實,還要質疑別人的信仰,憑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