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9日 星期二

電影「那山、那人、那狗」

        只知道 YouTube 有很多好東西,卻不知道要如何從一堆乏味的片子裡挑出好東西。隨意做了些搜尋,巧遇這一部大陸1998年的電影,值得推薦。
        據說這是改編自大陸作家彭見明(1953年出生於湖南農村)的同名短篇小說。有點意外地發現,博客來可以買到收有這篇小說的短篇小說選輯,書名也是「那山、那人、那狗」。據說原著小說「充滿詩般語言」,真想去買一本來讀讀看。
        電影的敘事技巧有些地方不夠自然,但是我很喜歡電影的畫面和想要呈現的情感:質樸、簡單,卻醇厚。

一、那山
        網路上有很多討論這電影的文章,讓我不免納悶:怎麼會有那麼多台灣人看到這樣一部大陸片?似乎有人在大學裡鼓勵學生看這片,或者辦電影欣賞會
        這些文章大概都談到片中的父子親情,談得最少的可能是對於山的感情。相當可惜!導演特地挑了春意最盛的季節去拍綠油油的稻田和滿山、滿溪的綠意,中間特地讓兒子用流行歌解悶來打破山的沉默以及父親奪下收音機的鏡頭。不懂山的人覺得山裡很悶,懂得山的人才會知道山的可貴就在他的沉默與靜寂,以及在那份沉默與靜寂中才能體會到的「人與自然,人與自我」的感情。
        人在山裡,要麼沈悶無聊,要麼會在靜謐中聽到山的言語和自己心底的聲音。山的感情很難以言語敘說,導演已經很用心地用鏡頭去捕捉,但是或許只有真正愛上過山的人,才能懂山?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愛上過山,會不會愛上山。就估且慢慢看這導演苦心孤詣地為觀眾呈現的山容吧。
        記得,山不只是用眼睛看,還要用「心」去體會;山不只是用眼看,還要在靜謐裡去「傾聽」。
        不懂山,只怕就辜負了這電影一大半的感情了。

二、那人
        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是「Postmen in the Mountains」(山區裡的郵差)。對山裡的人而言,郵差意味著什麼?跟外部世界的唯一聯繫——情感的、知識的、訊息的。在五婆的案例裡,郵差是她唯一的盼望與期待;對於拋繩子讓父子爬上險坡的年輕孩子而言,郵差是他對成長與未來的想望(理想);對於像郵差那個嫁出山區的太太而言,郵差是對跟故鄉最後的連結。
        那人是個郵差,而郵差就是人的情感、期待、盼望和夢想。
        那個郵差是人夫、人父,他難得在家,因為他愛上比人更具包容性、更寬廣、更深厚而靜謐的山(理想的具體化?),他肩負著更多人的情感、期待、盼望和夢想。
        這條郵路苦,支局長顯然是想廢掉它,郵差才會苦苦地求他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機會,去承擔這個顯然不會有人願意去承擔的責任。
        支撐著這個郵差日行八十哩地在靜謐的山區中跋涉的,是山的情感,是人與人的情感,是人的夢想與期待——那一切與物質無關,卻比物質更關乎人的價值、信仰與本質的東西。

三、那狗
        那狗既是感情,也是信任。侗族人把婚禮日期設在郵差來的那一天,是感情,也是信任。
        狗是人類最忠實的夥伴,郵差也是。
        涉水過溪時,爸爸跟兒子說:那郵包不比自家的白米。乍聽或許有點誇張、煽情;仔細想想,一點也不誇大——那麼多人的情感、期待、盼望和夢想,豈不是遠比自家的白米更寶貝?
        在木棧道裡休息的時候,吹起一陣狂風,吹散了郵件,爸爸和狗都奮力去追。這劇情不夠自然(幹麼無故去翻郵件,又何來瞬間狂風,來去匆匆),略顯斧鑿痕跡,倒也說出了寄件人對郵差的信賴,猶如郵差對狗的信賴。
        劇尾,狗依依不捨地告別老郵差,跟新郵差走了,象徵著父子相乘的志業,象徵著一種信任與忠誠的延續。

四、只因為遺忘
        兩岸三地的名導演拍的電影都不好看:煽情、膚淺、渲染、誇張。費盡心機說故事,說的盡是勾心鬥角、豪門恩怨、強國崛起、跨國菁英、被扭曲的歷史恩怨,etc——就只缺一份真心、真情。
        兩岸三地的電影特效越來越出神入化,服裝越來越考究、華麗,明星的臉龐越來越豔麗,就獨獨缺了一份真情和理想。
        其實,人活著,需要的不多:足衣、足食,有情感、信任、盼望和理想。其實,人最珍貴的東西跟物質的關係那麼地遠,只要有山,有人,有狗,就有一切。
        四十歲以前獨居斗室,在書房裡觀覽東西兩千年的文化精華,從不覺得自己跟物質文明有多少關聯。近年來憂心台灣社會,大量閱讀書籍與論文,思索台灣在全球化下的位置與處境,反而疏遠了自己過去曾經有過的寬闊、悠然與悠緩。
        看了「那山、那人、那狗」,重新憶起人可以多麼簡單而莊嚴。
        小說原作者彭見明來自農村,看起來像是深受左翼思想、情感與文學洗禮的人。導演霍建起1958年出生於北京,曾在山區農村插隊落戶。我絲毫不曾感到意外:左翼的根,原就不在於思想,而在於對土地與人的感情——沒有了深厚的情感,左翼的思想只不過是耍嘴皮而已。
        然而我卻對兩岸都感到可惜:大陸曾經深受左翼文學與思想浸染,但是能夠不落於教條又能安然自處於「大國崛起」的喧囂者,能有幾人;回顧台灣,陳映真過世了,台灣曇花一現的左翼思想和文學似乎也即將跟著在這土地上消失?
        迷失在21世紀的喧囂裡,迷失在狹隘的族群認同與歷史仇恨裡,看不見人之所以為人的簡樸價值,也許這將是台灣未來數十年內走不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