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0日 星期一

原子彈與85度C(下):85度C的事件脈絡

     我試著去拼奏「完整」的事件脈絡,卻因為個人時間、精力與能力有限,只能利用「斷簡殘篇」勾勒出一個粗疏的架構。
      從目前的線索看起來,影響最大的很可能是大陸網民的自發性行為;大陸官股的媒體《环球时报》確實介入操作,但該媒體一向帶有激進的民族主義色彩,很難說此事件是出自中共黨中央或對台單位的指示;綠營不像是有意介入操作,但總統府發言人黃重諺為何要強調該行程「不會是臨時起意」,則耐人玩味。

85度C事件大事記
8/13 《中時電子報》在 13:15 刊出報導〈抵達洛杉磯 蔡英文與團員喝台灣人開的85°C咖啡〉,其中有後來在大陸被廣泛轉貼的照片,照片下面並註明「蔡總統在洛杉磯85°C咖啡。(圖取自立委蔡適應臉書)」。這是我所能找到的新聞中最早的「事件起點」,但是該報導出自「工商時報」記者,且相當單純地說:「蔡英文總統訪團車隊今天經過時,順道拜訪這個『台灣之光』,蔡英文與立委們進去點了咖啡,店員們也爭相拿出印有85°C字樣的抱枕等,要求蔡總統簽名,並爭相拍照,對訪團的蒞臨相當驚喜。」整篇報導毫無政治意味。

8/14 上海市市管国有控股企业《東方網》刊載一篇報導〈蔡英文“过境”美国被“一个中国”包围,可这家85度C居然……〉,指稱「蔡英文不仅在出发前受到了岛内民众的谴责,而且在8月12日、13日停留美国洛杉矶期间,也一直受到当地华人华侨的陆空两路大抗议。不过,当地一家85度C却在此期间公然为“过境”的蔡英文送上定制“大礼包”,令人气愤。」
8/14《多维新闻》刊載〈赚大陆钱支持台独 台湾面包店赠蔡英文礼品惹怒网友〉, 報導大陸網路上紛傳抵制85度C的現象。
8/14 「天涯论坛 > 台湾风云 」版裡署名「光烫苕」發表〈85度C,你这次玩大了〉,貼出《東方網》上的照片。底下留言一面倒地等著看85度C好戲。但是迴響人數不多。

8/15 《中時電子報》刊出報導〈抵達洛杉磯 蔡英文與團員喝台灣人開的85°C咖啡〉,指出「總統府發言人黃重諺當地時間15日上午表示,總統行程都充分考量維安安排,『行程不會是臨時起意』。」
8/15 人民日报社主办的《环球时报》由主筆之一的耿直哥發表一篇文章〈蔡英文在美获重大战果!一把“搞死”了个正猛赚大陆钱的台企〉,說蔡英文搞台獨,「過境」美國時到訪85度C門市,「这家美国店铺里的店员也对蔡英文的到来表现得极为兴奋,纷纷找她签名与合影,还送了她一个“抱枕”礼品。」並且找「證據」指控85度C是挺台獨的企業。
8/15 《澎湃新闻》網站刊出署名「共青团中央」的一篇文章〈为蔡英文“过境”美国送上定制礼包?85度C:员工索要签名〉,指出首先「爆料」85度C送蔡英文「一个“抱枕”礼品」的人是美国华人社团联合会创会主席鹿强,「鹿强在朋友圈看到的一张照片,在这张照片上,蔡英文捧着85度C的礼包,礼包上写着蔡英文的名字以及日期。」(彭註:雖然這張照片上浮水印著「東方網」字樣,但原始照片很可能出自《中時電子報》。)
8/15 85度C大陆官网發表三點声明,包括堅定九二共識,與兩岸一家親。

8/16 程坦在「新浪微博」上些了一篇文章〈用谎言煽动搞死85度C暴露了一些人的流氓本性〉,主要是批評「昨天(8/15)大陆某知名媒体编造显而易见的谎言,并以耸人听闻的标题《蔡英文一把“搞死”这个猛赚大陆钱的台企》,煽动大陆民众抵制一个台资企业,把它搞死,并且这个文章迅速占据了这两天(15-16日)新浪等大陆知名门户网站的头版重要新闻(见上图),令我相当不以为然。」這個人自稱「曾任职中央国家机关,央企二级公司一把手」,然而他的結論卻是「我在这件事上的立场非常清楚,每个正直、善良的爱国者不是要抵制85度C,而是要抵制那些煽动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虚假新闻,抵制那些损害中国对外形象、破坏中国改革开放的流氓行为。」讓我驚訝的是,底下的留言絕大多數挺這一篇文章。
8/16 《钱江晚报》刊載〈又一家85°C门店被查!大众点评、美团、饿了么…外卖平台集体将其下架!〉報導「福建泉州南安水头市监所对辖区10多家面包、蛋糕烘焙店进行检查」,但是把重點放在「近年来85°C门店频频曝出食品安全隐患!」此外,也報導「有网友反映,85度C在大陆网络已被下架,经查询发现,在“饿了么”、“美团”、“大众点评”等多个平台APP上,确已无法搜索到“85度C”的外卖或点评信息:」
8/16《蘋果日報》刊出報導〈惡劣中國 蔡總統買咖啡 85℃被扣台獨〉,附上大事記,並請台灣智庫諮詢委員董立文在該報導後面發表評論。

8/17 「天涯论坛 > 台湾风云 」版裡署名「土豆警长」的人貼出〈【豆评台湾】85度事件透露的一个细节,台湾人如果明白都应该觉得恐怖〉,認定「一夜之间,85度就从中国大陆的电子购物名单中销声匿迹,没有任何来自大陆官方的施压,甚至官方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放之前,是连大陆网友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这种甚至不需要官方发出动员号召就自动发挥作用的经济惩罚,远比某个霸权国家不断挥舞关税大棒对其他国家地区进行的经济恐吓更为直接和有力。所以我们可以看到,85度C的母公司美食KY的台湾股价连续3天应声下跌了21%。这可比什么大陆官方上门检查卫生消防,进行行政处罚之类的要来的痛快淋漓啊。」

8/18 《环球时报》報導〈蔡英文过境美国,最爆笑的一幕出现了〉,主旨是「“过境”美国休斯敦的蔡英文再次被当地华人华侨围堵抗议。」

事件背後的揣測
      這事件似乎是由工商時報記者在 8/13 的「溫馨報導」開始,被熱心組織反台獨群眾的美国华人社团联合会创会主席鹿强根據朋友的臉書照片推斷成「85度C送禮給蔡英文」,並且在《東方網》 8/14 的報導後引起大陸網友大量的自發性行為。
     《東方網》是上海市市管国有控股企业,但是過去的報導不算是鷹派、極右派或極端民族主義,反而比較像是「平日積極追求股價與業績,必要時配合國家政策」。
      至於《环球时报》,雖然是共產黨機關報《人民日报社》主辦的,但原本是以英文版對外宣傳為主,任務、編制與作業都有別於《人民日报社》(雖然大量借助《人民日报社》記者撰稿)。然而就像共青團中央被習近平貶斥過,甚至被外界視為反習集團的大本營之一,共產黨中央也不見得一直都支持《环球时报》極端右傾的民族主義色彩。因此,硬要說耿直哥的文章代表「中共官方媒體」的立場,恐怕中南海是不會同意的,而耿直哥大概也沒膽去帶這一頂高帽——說是「反應」共產黨某派系的意見是有可能的,但也不見得是該派系集體決策後的共識,而是該派系長期持有的穩定態度或政治性格。
      至於程坦認定網路上的起鬨是耿直哥的文章掀起的,或許高估耿直哥那篇文章的影響力。因為抵制的訊息似乎在 8/14 就已經開始發燒,8/15 已經鬧到85度C必須出來發表三點聲明,因此我比較能相信的是天涯台版「土豆警长」的看法:這事件是大陸網友的自發性行動為主。
      或者說,這事件是大陸網友的自發性行動為主,夾雜大陸特定政治派系的蓄意操作、宣染,不足以據此推斷中南海的官方態度。
      因此,這事件裡真正值得去深思的是,大陸網友以及其他民眾「反台獨」的情緒是不是在逐漸擴散至越來越多人且情緒的強度逐漸在提升。

85度C事件的警訊
      如果事實如此,那麼85度C事件或許反而比「中共中央的指令與操作」還更值得台商與台灣人的關切——蔡英文上任以來高調的兩岸政策很可能在激起大陸民眾越來越普遍而激烈的「反台獨」情緒與行動,使得「九二共識」的「一個中國,各自表述」變成大陸民眾的「只有一個中國,沒有各自表述」。
      即便是冷戰中的美蘇,外交人員的任務都還是要把棋局做活,把選項多元化,把可以走的道路開拓得更寬敞,而不是把道路賭死。蔡政府的不智卻是硬要把「九二共識」的活棋給玩成死棋,讓兩岸關係與台灣的道路都越走越窄。
      看著這兩年來民進黨治下的台灣政治、經濟、內政等發展趨勢,常常不自覺地這麼想:「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民進黨不倒,台灣會被她整倒。」